冰心的雜文《五月一號》
冰心(1900年10月5日-1999年2月28日),原名謝婉瑩,福建長樂人 。中國詩人,現(xiàn)代作家,翻譯家,兒童文學(xué)作家,社會活動家,散文家。筆名冰心取自“一片冰心在玉壺”。小編為大家整理了冰心的雜文《五月一號》,希望大家喜歡。
《五月一號》
一號的下午,出門去訪朋友,回到家來,忽然起了感觸。
是和她的談話么?半年的朋友,客客氣氣的,哪有蕩氣回腸的話語;是因為在她家看的報紙么?今天雖是勞動紀(jì)念“工作八小時”,“推翻資本家”,在我卻不至有這么深的感動呵!
花架后參天的樹影,襯著蔚藍(lán)的天,幾只鳥叫著飛過去了——但這又有什么意思?
世界上原來只如此。世界上的人的談話,原來也只如此。原來我也在世界里,隨著這水渦兒轉(zhuǎn)。
不對呵,我何必隨著世界轉(zhuǎn),只要你肯向前走。
目前盡是平庸的人,詐欺的事。若是久滯不進(jìn)呵,一生也只是如此。然而造物和人已經(jīng)將前途擺在你眼前,希望的光一閃一閃的,畫出快樂的符咒——只在你肯向前,肯奮斗。
一個人實實在在的才能,惟有自己可以知道,他的前途也只有自己可以隱約測定。自己知道了,試驗了,有功效了,有希望了,——接著只有三個字:向前走!
現(xiàn)在的地位和生活,已經(jīng)足意了么?學(xué)問和閱歷,已經(jīng)夠用了么?若還都有問題,不自安于現(xiàn)在的人,必要向前走!
一個人生在世上,不過這么一回事,轟轟烈烈和渾渾噩噩,有什么不同?——然而也何妨在看透世界之后,談笑雍容的人間游戲。
十幾年來,只低著頭向前走,為什么走?人走所以我不得不走。——然而前途是向東呢?向西呢?走著再說!
也曾有數(shù)日或數(shù)月的決心,某種事業(yè)是可做的是必做的,也和平,也溫柔,也忍耐,無妨以此消遣人生,走著再說。
路旁偶然發(fā)見了異景,偶然駐足,偶然探頭,偶然走了一兩步,覺得有一點能力含在我里面,前途怎樣?走著再說。
愈走愈遠(yuǎn),步步引出能力,步步發(fā)現(xiàn)了快樂。呀!我原來是有能力的,現(xiàn)在也不向東,也不向西,只向那希望的光中走。
康莊大道上同行的人,都不見了。羊腸小徑中,前面有幾個,后面有幾個!這難走的道,果然他們都愿走么?果然,斜出歧途的有幾個,停止瞻望的有幾個。現(xiàn)在我為什么走?因為人不走,所以我必得走!
走呵!即或走不到,人生不過是這么一回事,何妨人間游戲。
快樂是否人生的必需?未必!然而在希望光中,無妨叫它作鼓舞青年人前進(jìn)的音樂。
世人以為好的,我未必以為好。但是何妨投其所好,在自己也不過是人間游戲。
書櫥里的書,矮幾上的簫,桌上的花,筆筒里的尺子,墻外的秋千——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
孩子倒是很快樂的,他們只曉得歡呼跳躍,然而我們又何嘗不快樂?
記得有一天在球場上,同著一位同學(xué),走著談著。她說:“在幻想中,常有一本書,名字是《This is my field》,這是我的土地——在我精神上閑暇的時候,常常預(yù)先布置后來的事業(yè),我是要……你要說我想入非非罷?”我們那天說了許多的話。
又有一晚也是在球場上,月光微澹,風(fēng)吹樹梢。同另一位同學(xué)走著談著,她說:“我的幻想中常常有一個理想的學(xué)校,一切的設(shè)備,我都打算得清清楚楚的。”那晚我們也說了許多的話。
各人心中有他的理想國,有他的烏托邦。這種的談話,是最有趣味的,是平常我們不多說的。因為每日說的是口里的話,偶然在環(huán)境和心境適宜的時候,投機的朋友,遇見了,說的是心里的話。
昨天我和一位同學(xué)在陽光下對坐,我們說過了十年,再聚一塊,互證彼此的事業(yè),那才有意思呢?大家一笑。
這些事又有什么意思?和五月一號有什么相干?和剛才的朋友又有什么聯(lián)絡(luò)?我的原意是什么?
千頭萬緒中,只挑出一個題目來,是:“今天是五月一號,我要誠實的承受造物者和人的意旨,奔向自己認(rèn)定的前途,立志從今日起,擔(dān)起這責(zé)任來,開始勞動。”
一九二一年五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