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蕭條庭院》

　　李清照

　　蕭條庭院，又斜風(fēng)細雨，重門須閉。寵柳嬌花寒食近，種種惱人天氣。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閑滋味。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

　　樓上幾日春寒，簾垂四面，玉闌干慵倚。被冷香消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煙斂，更看今日晴未。

　　【注釋】

　?、匐U韻詩：以冷僻難押的字做韻腳的詩。

　　②扶頭酒：易醉的酒。

　?、鄢跻撼蹰L?！妒勒f新語·賞譽》：“于時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這兩句形容春日清晨，露珠晶瑩欲滴，桐樹初展嫩芽。

　　【評解】

　　這首詞寫雨后春景，抒深閨寂寞之情。上片寫“心事難寄”，從陰雨寒食，天氣惱人，引出以詩酒遣愁。下片說“新夢初覺”，從夢后曉晴引起游春之意。全詞以細膩曲折的筆觸。

　　通過春景的描寫，真切地展示詩人獨居深閨的心理情態(tài)。語淺情深，清麗婉妙。

　　【集評】

　　黃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前輩嘗稱易安“綠肥紅瘦”為佳句。

　　余謂此篇“寵柳嬌花”之語，辦甚俊奇，前此未有能道之者。

　　楊慎《詞品》：“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用《世說》入妙。王世貞《藝苑扈言》：“寵柳嬌花”，新麗之甚。

　　李攀龍《草堂詩余雋》：上是心事，難以言傳，下是新夢，可以意會。

　　鄒祇謨《遠志齋詞衷》：李易安“被冷香消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

　　用淺俗之語，發(fā)清新之思，詞意并工，閨情絕調(diào)。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寫心緒之落寞，語淺情深。“蕭條”兩句，言風(fēng)雨閉門，“寵柳”兩句，言天氣惱人。四句以景起。“險韻”兩句，言詩酒消遣;“征鴻”兩句，言心事難寄，四句以情承。換頭，寫樓高寒重、玉闌懶倚。“被冷”兩句，言懶起而不得不起。“不許”一句，頗婉妙。“清露”兩句，用《世說》，點明外界春色，抒欲圖自遣之意。末兩句宕開，語似興會，意仍傷極。蓋春意雖盛，無如人心悲傷，欲游終懶，天不晴自不能游，實則即晴亦未必果游。

　　根據(jù)詞意，這首詞當(dāng)作于南渡之前。明誠出仕在外，詞人獨處深閨，每當(dāng)春秋暇日，一種離情別緒便油然而生。這首詞寫的就是春日離情。

　　“蕭條庭院”句寫詞人所處的環(huán)境，給人以寂寞幽深之感。庭院深深，寂寥無人，令人傷感;兼以細雨斜風(fēng)，則景象之蕭條，心境之凄苦，更覺愴然。一句“重門須閉 ”，寫詞人要把門兒關(guān)上，實際上她是想關(guān)閉心靈的窗戶。

　　“寵柳嬌花寒食近，種種惱人天氣 ”，這兩句由斜風(fēng)細雨，而想到寵柳嬌花，既傾注了對美好事物的關(guān)心，也透露出惆悵自憐的感慨 。“蕭條庭院”句在遣辭造句上，也顯示了詞人獨創(chuàng)的才能。“寵柳嬌花”是以和易安名句”綠肥紅瘦”相比美，以其字少而意深，事熟而句生，足見錘煉功夫。其中可以引申出這么一些意思 ：春近寒食時節(jié)，垂柳繁花，猶得天寵，人來柳陰花下留連玩賞，花與柳便也如寵兒嬌女，成為備受人們愛憐的角色。其中又以人之寵愛為主體奈何臨近寒食清明這種多雨季節(jié)，游賞不成，只好深閉重門 ，而花受風(fēng)雨摧殘，也在“惱人”之列。

　　“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閑滋味”，由天氣、花柳，漸次寫到人物。“險韻詩”，指用冷僻難押的字押韻做詩。“扶頭酒”是飲后易醉的一種酒 。風(fēng)雨之夕，詞人飲酒賦詩，借以排遣愁緒，然而詩成酒醒之后，無端愁緒重又襲上心頭，“ 別是閑滋味”。一“閑”字，將傷春念遠情懷，暗暗逗出，耐人尋味 。“征鴻過盡”句點上片主旨，是虛寫，實際上是用鴻雁傳書的典故，暗寓趙明誠走后，詞人欲寄相思，而信使難逢。“萬千心事 ”，關(guān)它不住，遣它不成，寄也無方，最后還是把它深深地埋藏心底。

　　“樓上幾日春寒”句拓開一層，然仍承“萬千心事”意脈。連日陰霾，春寒料峭，詞人樓頭深坐，簾垂四面。“簾垂四面”，是上闋“重門須閉”的進一步發(fā)展，既關(guān)上重門，又垂下簾幕，則小樓之幽暗可知;樓中人情懷之索寞，亦不言而喻了 。“玉闌干慵倚”，刻畫詞人無聊意緒，而隱隱離情亦在其中。征鴻過盡，音信無憑，縱使闌干倚遍，亦復(fù)何用!闌干慵倚，樓內(nèi)寒深 ，枯坐更加愁悶，于是詞人唯有懨懨入睡了?？墒怯指辛_衾不耐春寒，漸漸從夢中驚醒。心事無人可告，唯有托諸夢境;而夢鄉(xiāng)新到，又被寒冷喚回。

　　其輾轉(zhuǎn)難眠之意，凄然溢于言表。“不許愁人不起”，多少無可奈何的情緒，都包含在這六字之中，詞人為離情所折磨而痛苦不堪 ，又因明誠外出而實有此情，并非虛構(gòu)。虛虛實實，感人至深。

　　從“清露晨流 ”到篇終，詞境為之一變。此前，詞清調(diào)苦 ，婉曲深摯;此后，清空疏朗，低徊蘊藉。

　　“清露晨流 ，新桐初引 ”寫晨起時庭院中景色。從“重門須閉 ”，“簾垂四面”，至此簾卷門開，頓然令人感到一股盎然生意。日既高，煙既收，本是大好晴天，但詞人還要“更看今日晴未”，說明春寒日久，陰晴不定，即便天已放晴，她還放心不下;暗中與前面所寫的風(fēng)雨春寒相呼應(yīng)，脈絡(luò)清晰。以問句作結(jié)，更有余味不盡的意味。

　　這首詞選本題作“春情”或“春日閨情 ”。全詞從上片的天陰寫到下片的天晴，從前的愁緒縈回到后面的軒朗，條理清晰，層次井然。詞中感情的起伏和天氣的變化相諧而生，全篇融情入景，渾然天成。是一首別具一格的閨怨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