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 解凍
遲子建散文通過豐富的想象力將祖國北方的大自然美景以及內心豐富的情感細膩的向讀者呈現。下面是小編整理的遲子建 解凍,以供大家閱讀。
遲子建 解凍
冰消雪融時,小腰嶺人愛栽跟頭的日子也就來了。
村路因解凍而變得泥濘不堪,腿腳不利落的老人和在春光中戲耍的孩子,往往走著走著,會被稀泥暗算了,“刺溜”一下,滑倒在地。孩子跌倒不冤,他們高興的時候,又跑又跳的,忘卻了泥濘;而那些老人,可是小心翼翼地走著的啊。老人們倒地的一刻,哭的心情都有了。中年人里,也有被泥濘算計的,比如酒鬼。他們飄搖著撲地的時候,往往醉話連篇,有的說自己鉆進女人柔軟的花被窩了,舒坦,有的說他沒做傷天害理的事兒,憑什么要被領到陰曹地府的門口,還有的把稀泥當成了大醬,嚷著:“來、來棵蔥,蘸蘸!”
小腰嶺的女人恨透了泥濘,一旦暖陽照拂得屋頂的積雪脫胎換骨,屋檐“滴答——滴答——”地滴水了,她們便不愿意讓老人出門,不愿意讓男人喝酒,更不愿意讓孩子玩耍。不然,她們得一天洗一盆衣服,耗力氣不說,還浪費了肥皂。可是泥濘怎么能阻止得了人的日常出行呢,老人該溜達還得溜達,孩子放學歸來的路上照樣打打鬧鬧的,男人們也斷不了仨仨倆倆地湊一堆劃拳喝酒。你時常能在路上,逢著那些栽倒后滾了一身泥水的人。女人們沒辦法,只好讓家人穿最破舊的衣服和鞋子。若是外鄉人這時節來小腰嶺,看著一村人衣衫襤褸的,會說:“這村子窮掉底兒了!”
有一個在泥濘中依舊衣著考究的人,他就是小腰嶺的小學校長蘇澤廣。只要上班,他必得穿上皮鞋和中山裝,雖然他倍加小心,可是回家的時候,褲腳還是濺上了泥點,鞋幫也跟打了一圈兒眼影似的,沾上了污泥。他老婆黎素扇,少不了埋怨他幾句,說你看看小腰嶺的人,誰像你穿成這樣,讓人笑話!蘇澤廣說:“我這么多年沒穿中山裝了,好不容易盼到能穿的日子了,再讓它壓箱底,不是可惜了嗎!”工宣隊進駐學校的那些年,青峰林業局機修廠一個滿手老繭的鍛工取代了蘇澤廣,做了校長,而他則被發配到畜牧廠養豬。蘇校長養豬的那些年,無論冬夏,都穿著藏藍色的土布工作服,他的褲管讓豬拱得常沾著豬食嘎巴。那一單一棉的皮鞋,也被擱置起來。他夏天穿球鞋,冬天則是抗踢的大頭鞋。他給豬絮干草時,一旦發現豬欄門被凍住了,便抬起腿,三腳兩腳的,用大頭鞋把門踹開。平反后的蘇澤廣官復原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供銷社買了一盒鞋油,把皮鞋打得锃亮,然后又捧出中山裝,讓老婆把它熨燙得板板正正的,掛在衣柜最顯眼的位置。小腰嶺人看他穿著中山裝的樣子,有的羨慕,有的則嗤之以鼻,說:“臭老九又抖起來了!”
蘇校長喂豬的年月,每年初春,免不了閃失,做兩三回泥猴。好像人一落魄,腿腳也軟了。而這兩年,他精神抖擻的,哪怕再濕滑的路,也沒有跌倒過。所以黎素扇因丈夫褲腳的泥點發牢騷的時候,也會自我安慰道:“唉,比起從前,這算是小打小鬧的臟了,伺候得起!”
蘇澤廣這天下班回家,滾了一身的泥水,顯然他是摔倒了。黎素扇氣青了臉,嚷著:“我說讓你穿破衣服吧,你非不干!這咔嘰布的中山裝,洗、熨都費勁,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蘇澤廣垂頭喪氣地說,“我自己洗,不勞你了。”
黎素扇心軟了,她撇著嘴說:“我也就是說說,你洗,肯定在水里逛蕩幾下就拎出來了,洗不透亮,還得我費二遍事。”
蘇澤廣吁了一口氣,邊脫衣服邊說:“你得趕快把它洗好晾干,我要去興林開個會。”
“什么會呀,要去興林?”黎素扇問。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蘇澤廣說,“郵遞員下午送來急件,我打開一看,是教育局發來的,讓我后天到青峰報到,然后去興林開個緊急會議,特別注明此事機密,不得外傳。”
黎素扇“哎呀——”叫了一聲,打了個激靈,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蘇澤廣陰郁地說:“我也是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是我個人出事了,還是國家出事了。以前通知開會,什么內容,會期幾天,都說得明明白白的。這次呢,既沒說會議的議題,也沒說要開幾天。而且,沒有大事,怎么會把人召集到興林呢?我看這次出門,恐怕兇多吉少。”
“就你一個人去嗎?”黎素扇說這話時,分明帶著哭音了。
“通知上寫著三個人。”蘇澤廣說,“還有林業局招生辦的主任陳樹典和一中的王中健校長。”“人家都是青峰的,基層的只有你啊。山上山下這么多學校,南溝學校、山河學校、望江嶺學校,怎么單單讓小腰嶺學校的校長去呀?你想想,這兩年,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錯誤呀?”
“我想了,小腰嶺學校沒有品德不良的老師,也沒有違反校規的學生,教學工作是正常的,沒錯誤。”蘇澤廣說。
“你做沒做什么越權的事啊?”黎素扇苦著臉說。
“去年冬天敲鐘的老王重感冒,我幫他打了三天鐘,如果說越權,這算是一件。”蘇澤廣笑了。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黎素扇說,“你要是出了事,我們娘仨怎么活啊?”說著,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
“你放心,萬一有不測,我會安排好你和孩子的生活的。”蘇澤廣說。
黎素扇正想說什么,蘇合圖回家了。合圖十五歲,初中快畢業了。他的相貌隨母親,團臉,大眼睛,塌鼻子,性情卻隨父親,愛說,愛開玩笑。他今天用彈弓追一只烏鴉,絆了一跤,栽到泥坑里,正擔心進了家門會挨母親的罵,一看父親換下的中山裝,知道他先做了反面教材了,便心安理得地對母親說:“爸爸的衣服得好好洗洗,我這身破衣服,就著爸爸洗衣服的水,搓巴搓巴就行!”
黎素扇淚眼朦朧地說:“兩個冤家!”
小腰嶺是個兩百多戶人家的小山村,歸屬于青峰林業局。青峰林業局呢,不過是興林市下轄的一個縣級小城。小腰嶺離青峰十三公里,而青峰離興林市則有三百多公里。從青峰去興林,要乘六個小時的火車。小腰嶺人常去青峰,辦嫁妝,買年貨,或是串親戚;而去興林,多半是因為病。但凡青峰醫院看不了的病人,會被轉院到那里。所以小腰嶺人若是聽說誰家有人去興林了,都不往好處想,好像那里是地獄之城。
黎素扇生起火,燒了鍋水,想著先洗了衣服,再做晚飯。她正要出去取洗衣盆,蘇澤廣提著它進來了。他先是舀了一瓢水,蕩去盆底的浮灰,倒掉,然后才把清水注入盆中。當他舀完水,把手探到盆中,幫妻子試水溫的時候,黎素扇紅了眼圈兒。丈夫忽然對她體貼起來,讓她覺得如果失去這個男人,日子將沒有溫暖可言。天色漸漸暗了,黎素扇把臟衣服浸泡到盆中,蘇澤廣知道這通洗要浪費不少水,而缸里的水快見底兒了,趕緊挑起水桶出了院子。
黎素扇坐在彌漫著水蒸氣的灶房開始洗衣服的時候,忽然想起女兒蘇彩鱗還沒有回來,就吆喝后屋中的兒子:“合圖,去看看你妹,早該放學了!”
“她呀,肯定又幫著人值日了!要不就是跟我和爸爸一樣,也摔到泥坑里,不敢回家了。真要是那樣的話,媽媽,你今天可是太倒霉了!”蘇合圖滿懷同情地說。
“你少廢話,快去看看吧!”黎素扇說。
蘇合圖剛出門,就迎著了妹妹。蘇彩鱗雖然沒被泥濘害著,可她的書包受害了,書包成了泥包,彩鱗一見母親就嗚嗚哭。看來,她只顧了自己,沒顧上書包。而那個帆布書包,是最難洗的。黎素扇唉聲嘆氣的時候,合圖大聲說:“媽媽,都是爛泥惹的禍!它是咱家的敵人,我與它勢不兩立!”他張開雙臂,用詩朗誦的形式來為母親寬心:“啊——讓這不三不四的小春天——快快地過去吧,啊——讓又香又甜的大春天——快快地到來吧!”
小腰嶺人,確實把春天分為小春天和大春天。小春天就是初春污泥濁水橫行的時節,這時的春天乍暖還寒,給人半陰半陽的感覺;到了大春天呢,真正是風和日麗了。那時道路干爽了,草綠了,花打骨朵了,燕子來了,南窗下暖風陣陣。一到這時節,小腰嶺人就不愛回屋睡覺,因為星空也變得好看了。
小腰嶺的小春天大抵是在每年四月的中下旬,而大春天則始于五月。一般來說,人們在小春天就開始翻地,運送積肥,擦拭農具;到了大春天,就要播種了。
蘇校長連挑了三擔水。他每挑回一擔,天也就衰老一層。等他把缸灌滿,天已老氣橫秋了。黎素扇洗完了衣服。他們點起蠟燭,一起做晚飯。合圖坐的椅子掉了條兒,他聲言不用請木匠,自己就能修上。他里出外進的,一會兒去倉房取鋸和斧子,一會兒去抽屜里翻釘子和錘子,忙得不亦樂乎。彩鱗呢,她正把課本和文具一樣樣地往一個三角布兜里裝,她的書包沒干之前,她得提著它上學。書包四棱四角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派頭;而三角布兜,卻給人賊頭賊腦的感覺。彩鱗往里面擺書本的時候,就有點不信任它。果然,拾掇好東西后,她試著拎了一下,三角布兜里面的書本便亂成一團。它們就像是一群無賴,橫七豎八地倒在一起。彩鱗噘著嘴,抽出一支鉛筆,放到膝頭折斷了。她生氣的時候,喜歡糟蹋東西。
黎素扇從壇子里取出一塊腌肉,切成薄片,擺到盤子上,覆上花椒和辣椒,放到籠屜蒸上。之后,和了一塊面,烙起蔥花油餅。
蘇澤廣說:“今天菜好,我想喝兩盅。”
黎素扇說:“你不說我也會給你燙壺酒的。”她看了看丈夫,取出搟面杖,說:“我也想喝幾口。”
蘇澤廣學會喝酒,是在他養豬的時候。那時無所事事,悶得慌。他跟畜牧局的獸醫常聚在一起,喝得云里霧里的。
有一次他喝醉了,把酒桶里剩下的二斤白酒攪拌在豬食里,喂給了一頭種豬。結果這頭豬醉得連幾步之遙的窩都回不去了,睡在了豬食槽子旁。第二天早晨,蘇澤廣醒了酒去喂豬的時候,發現它還呼呼大睡著,便用木桿扒拉它。可是種豬只是哼哼,起不來。蘇澤廣一看放置在豬欄外的空酒桶,知道自己把種豬當做酒友了。這頭豬從那以后,就不愛吃食兒,一天天地掉膘。蘇澤廣想來想去,覺得問題可能出在酒上,就悄悄將豬食淋上一點酒,前去試探,結果種豬對摻了酒的食兒大為青睞。蘇澤廣找到癥結后,委實嚇著了,他供自己喝酒都難,如果再加上一頭豬,還不得傾家蕩產啊。從那以后,他就給種豬戒酒,可是這豬一聞豬食沒有酒味,吃個三口兩口的,就回窩了。等到第二年春天,它瘦得肚子松松垮垮的,走路直打晃兒,虛弱得無法交配。畜牧局的人一看它廢了,就把它賣給青峰屠宰廠,供人食用了。
蘇澤廣淪為酒鬼后,不僅害了畜牧廠的種豬,還害了彩鱗。害那頭豬,他當時就意識到了;而害了彩鱗,是這幾年才察覺的。
“你喝了酒就是個獸,沒命地要我!”這是黎素扇訴說那些年的委屈時,私下里常跟蘇澤廣抱怨的一句話。蘇彩鱗,就是那個時期出生的。她一兩歲在襁褓中的時候,還看不出與別的孩子有什么不同,咿呀學語,會哭會笑。到了三四歲,她的貪吃貪睡,讓蘇澤廣隱隱擔心。而五六歲以后,彩鱗的弱智漸漸顯現出來。她練習查數,從一到十后,就開始發蒙,永遠數不過十一的關口;黎素扇讓她搬個板凳或遞杯水,總要吩咐兩遍,她才能明白。而且,一旦什么事情不對她的心意了,她就毀壞東西,用剪子鉸掉褲腿,摔鏡子,砸碗,把蠟燭扔進灶里當柴燒了,等等。直到這時,蘇澤廣才明白過來,自己酒后的發泄,釀了苦果。從那以后,他很少碰酒。就是前年落實了政策這么高興的事,他也只是微微沾了沾酒。他覺得對不起老婆和女兒。
彩鱗上了三年小學,一直蹲級,現仍在一年級跟毛頭小孩混著。小腰嶺的孩子,知道她缺心眼兒,所以輪到自己值日時,為了偷懶,就夸彩鱗掃地掃得好,彩鱗一高興,便挽起袖子,幫著值日。只要你看見她灰頭土臉地回來,就知道她又幫人干活了。
蘇家的飯菜擺上桌的時候,月亮出來了。合圖一見腌肉和油餅,叫了聲,“真哏兒啊!”,拿起一張油餅就吃。彩鱗一見哥哥吃上了,也趕緊抓起一張油餅。兩個孩子搶著吃的時候,蘇澤廣換上一支蠟燭,黎素扇則斟好了酒。孩子在場,他們不好說什么,碰杯的時候,只是意味深長地望了對方一眼。黎素扇的目光幽幽的,哀怨重重;蘇澤廣的目光柔柔的,萬般不舍。
他們干了一杯,又一杯。合圖邊吃邊用屁股晃著椅子,炫耀修好了它,那把椅子也就仿佛處于震中,穩當不下來。然而好景不長,只聽“嘩啦”一響,那條兒又掉了。椅子一瘸,合圖的頭磕在了桌角上,氣得他蹦了起來,踢著它直罵:“你個小春天養的,作踐我不是?明兒老子劈了你燒火,再做把新的!”罵完,才覺得額頭疼,他苦著臉,一邊用手揉著磕青的地方,一邊說:“我今天怎么這么倒霉啊?我要被氣成林沖了!”
黎素扇和蘇澤廣一聽這話,忍不住笑了。
彩鱗打著嗝問:“哥哥,林沖是小腰嶺的嗎?”
合圖呲牙咧嘴地說:“他呀,八百年前路過小腰嶺,嫌這兒太冷,就打這兒上了梁山了!”
彩鱗不知道梁山在哪兒,更不知道八百年前是個什么朝代,距今有多遠,她扳著手指頭算了半晌,沒有弄明白,有些失落,合圖一離座,她就打著呵欠回自己的小屋了。
孩子們走開了,夫妻倆就敢說知心話了。
黎素扇說:“你估計,能出什么事兒?會不會偷偷把你們下放到哪里去?”
“我們這三個人,有兩個是剛剛落實了政策回到教育崗位的,另一個呢,是剛成立的招生辦的主任。你說能不能是高考出了問題?”蘇澤廣探詢地問。
黎素扇在生產隊當出納員,她雖然初中畢業,文化不高,但腦子活泛,她說:“恢復高考才兩年,不可能又取消了吧?就是取消的話,別說是小腰嶺和青峰,就是全中國的學校,哪一個跑得了?干嗎單單找你們三個?”
“說得也是,當時恢復高考,下發的可是紅頭文件。”蘇澤廣說,“不過為什么招生辦主任要跟著去呢?”
“能不能是夏老三家的孩子出了事兒呢?”黎素扇說,“你忘了,去年夏杰考上了沈陽的一個軍事學校,人家不是來政審了嗎?”
“他呀,學的是機密專業,當然得政審了。”蘇澤廣說,“他家成分好,又沒有海外關系,政審早過關了,要不也不會錄取他。”
“那我看這事跟高考還是沒關系。”黎素扇說,“咱小腰嶺不就出了這么一個大學生嗎。”
“是不是落實了政策的人,還得回頭看啊?”蘇澤廣說。
“什么叫‘回頭看’?”黎素扇問。
“就是對照檢查那些年勞動鍛煉時,是不是有什么過失。”蘇澤廣說,“我們那些人,有的去糧庫看庫,有的去酒廠釀酒,有的去工廠掄大錘,大家干那些活是外行,沒少出錯啊。我就聽說,吳校長弄壞過一臺機床,王中健不會使酒曲子,幾缸酒沒發酵好,酸得不能喝,白白倒掉了。秦校長看糧庫的時候呢,有一夜睡過去了,小偷溜進糧庫,盜了好幾麻袋玉米呢。”
“哎呀,我想起來了,你因為喝多了,不是害了一頭種豬嗎?”黎素扇說,“不過這事不就是你知我知嗎?”
“有一天我跟劉獸醫喝酒,一高興,就把這事給禿嚕出去了。說完,我也后悔了。不過畜牧局的頭頭沒找我的麻煩,看來劉獸醫沒有出賣我。”蘇澤廣說。
黎素扇放下酒杯,說:“喝多了嘴不把門是不是?看來酒不是好東西,喝它惹事啊。這劉獸醫調走有五六年了吧?也不知他離開小腰嶺前,跟沒跟別人說這事。”
“哪知道呢。就是說了,咱也沒轍。真要追究起來,我認錯就是了。大不了賠一頭種豬。”蘇澤廣嘆了一口氣,說:“只求別給我上綱上線,說我破壞社會主義生產力就行。”
“你還真是破壞社會主義生產力了。”黎素扇笑瞇瞇地端起酒杯,飲了一口,說:“那頭種豬要是不讓酒害死,你想想,它能與多少母豬交配,能產下多少豬仔啊。要是按它可能生下的豬仔賠償,起碼有百八十頭,我看咱家就是砸鍋賣鐵也賠不起。”